二 
现今 
这里的厅堂是暗的，楼梯也是暗的。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阴阴沉沉的，阳光被重重云层遮挡。显然的是，从顶上的天窗透进来的光线不足以照亮整栋公寓楼。 
“现在是阴森了些，阳光好的时候这里看上去就棒多了。” 
“你别谦虚啊，Brian。” 
“你是捂着良心在说话吗？我知道这里不是什么令人惊叹的地方。走这边。” 
Benji跟着Brian走上了楼梯。他们上到了三楼，在3C的门前停了下来。Benji在Brian找钥匙的时候打量了一下这层楼。这里很安静，甚至可以说是静悄悄的。 
“好了，请进。”Brian终于打开了门，并做了个‘请’的手势。 
Brian的家很宽敞，光凭这栋建筑的外部Benji就已经可以推掉出它的大致结构了。公寓整体给人一种雅致、宁静的感觉，Benji能够想象出当天气好时阳光经由临街的窗户照射进屋里是一幅怎样的景象。 
按照Brian的指示，Benji把随身的挎包安置在门厅的置物柜上，边上则是Brian的背包和一束淡绿色的鲜花。 
“欢迎来到我的家。”Brian说，脱下了身上的薄夹克，动手卷起衬衫的衣袖，同时夸张地向Benji使了一个眼色。 
“你瞧我，反应有点慢，你想喝点什么？还是先别告诉我，我得看看我厨房里有些什么。” 
“等等，Brian…”Benji急忙说，但是Brian已经转身走向冰箱，‘我不渴’这几个字最终只停留在他的舌尖没有说出口。 
“苏打水？冰茶？啤酒？还是说你想喝点什么热的？”他对Benji咧嘴笑了一下，又说，“话说你有在健身，你会更想喝健康饮品是吗？” 
“你现在拿我开玩笑吗，哈哈。请给我苏打水，谢谢。” 
Brian把一罐苏打水递给了Benji。 
“说实话，你的身材看上去很好，人也很精神，我都有点妒忌了。这句可不是在开玩笑。”Brian笑着说。 
“你是谁？我都不认识你了。”Benji回击道，一边打开易拉罐的拉环，发出了一声轻巧的噗嗤声。 
Brian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他看着Benji喝着苏打水，似乎想说些什么。 
“你变了很多，Benjamin。”Brian低声说。他倚着流理台，仿佛是累了，他变得消沉，而且眼神黯淡。 
“呣？”Benji舔了舔嘴唇上残留的甜味，他已经察觉到Brian的变化了，他谨慎地衡量他要说的话。 
“伙计，我们的年纪都大了。就这么简单。” 
“可能是这样吧。但我感觉，我的意思是，你还是你。不过…或许是因为我以前就没了解过你，没了解你的才能，又或者是你是怎么看待自己的。你说的没错，我对你的印象还停留在二十年前。”Brian说，他凝视着Benji，神情有些落寞。 
“Brian…”他们沉默着，Benji能够听见自己紧绷的呼吸声。 
Brian咧了咧嘴，比划了一下自己，自嘲地说：“瞧瞧我，又是这样，我真是上了年纪了。很抱歉你要应付多愁善感的老Brian。” 
“嘿，才不是那样。我很高兴你邀请我来你家。”Benji说，对Brian露出了笑容。 
Brian清了清喉咙，情绪在他体内翻滚，但是他正在振作起来。 
“我说Benjamin，何不把这里当作你自己家里一样？别客气，你随意点。我要去找点东西，我有些东西想让你看看。” 
 
Brian的离开让Benji放松了下来，然而不安随即向他袭来。 
Benji从没有见过这个样子的Brian。他有点发福了，但他依然是一个高大的男人。他的声音比Benji印象中的要低沉，声音里透着疲惫，听起来就像是以前五点钟起床的Brian。只是已经没有Benji记忆中那种张扬的语调。 
中年危机。Benji郁闷地叹了口气。尽管‘中年危机’不是一个准确的用词，但是暂且可以解释为这样简单的观念。 
他让自己的视线再一次地扫过整间公寓，半收起来的屏风，空荡的躺椅，角落里沾尘的咖啡壶，最终视线落在餐桌上的花瓶，那只花瓶插着一把完全枯萎掉的花，已经是想象不出它鲜活时原貌的程度了：干瘪的、毫无活力的棕褐色。 
他猛地想到，为什么他一进门就有这里的空间过于宽敞的念头。 
宽敞是一种说法。这就够了。 
Benji把那罐苏打水凑到唇边咕嘟地喝了好几口。年轻时的Brian哭哭啼啼的画面毫无预兆地闯入他的脑海里。他有些呛住了，咳嗽了几声。他想起来了。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看来当时他也在场。Benji还记得自己当时陪着喝得酩酊大醉的Brian在大街上游荡了一整晚，甚至还被巡夜的警官拦下。Benji酸涩地考虑到自己已经不再年轻了，他是不会再去受那种折腾了。不了，恕不奉陪。 
然后Brian回来了，手上似乎还拿着一沓照片。Benji将Brian号啕大哭的模样驱逐出自己的脑袋。 
 
“看看这些。”Brian说，把照片一张张地往餐桌上摆好，他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得意还有兴奋。 
Benji在那些照片里看到自己青涩的面容，那是二十年前的他，老天，他几乎都忘记自己以前是什么模样的了。这些肯定是当年Brian刚迷上摄影时摆弄的第一批胶卷所冲洗出来的照片。他还以为这些胶片早就在某个阴暗的角落里烂掉了。很显然的是它们没有烂掉，而且还好好地完成了它们的使命。 
“是不是有那种‘喔噢，原来从那时候已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了吗？！’的颤栗感？让我来告诉你吧，Benjamin，数码相片还是差点儿，总是会有这样那样的时刻、瞬间，这种魅力是数码相片难以再现的。” 
Benji回过神来，咽了口唾沫，赞同地点点头。 
“柯达一刻。” 
“对，柯达一刻！” 
一张照片引起了Benji的注意，他瞬间僵住了，忘记了呼吸，他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 
“这张…”Benji听到自己说，试图让自己听上去像是没发生过任何事。“你还记得是什么时候拍的？” 
“噢，这个？我记得是某次聚会拍的，在一间酒馆里。”Brian答道。 
“Emily拍了这张，是吗？”Benji问，现在他冷静些了，不过他仍然不太相信自己的刚刚所看到的。 
Benji看着照片上的自己和Brian并排站着，背景是酒馆的一角，背景的人像中有一张Benji熟悉的侧脸，看上去跟他的一位同事十分相像。 
Brian解答了他的疑问。 
“我想是的，是她拍了这张照片。”顿了顿，又说，“她比我拍得好多了。” 
他对Benji耸耸肩，嘴角挂上了一抹温柔的微笑。 
Benji默默回忆站在画面外指挥他们的Emily，是她让这一刻的他们冻结在一块小小的胶片上，有趣的是，时间不是永恒的。 
 
站在门外，Brian给了Benji一个扎实的拥抱，蓬乱的络腮胡蹭到了他，让Benji感觉有些痒。 
“谢谢你能来这里。”Brian咕哝了一句。 
“没事的，没事的。”Benji回应了对方的拥抱，用手拍了拍Brian的背部。 
“我才要谢谢你能割爱，把照片送给了我。” 
“那本来我就应该给你的了。” 
“你可以跟我发讯息，如果你不介意我不会及时回复你，因为工作出差的缘故…”Benji急急地说，然后没有了底气。 
“Benjamin…那是当然啦！”Brian大声说，蓝绿色的眼睛亮了，眼角露出笑纹，“我向你保证我会跟你发不满讯息的。” 
“就这么说定了。” 
 
Benji走出了那栋公寓楼，他抬头一看，发觉天空明亮了不少。 
“But he's a fool. 'Cause nothing compares, Nothing compares to you…”Benji一边走一边低声唱着，他停了下来，然后继续唱道并走下去，“I know that living with you, baby, was sometimes hard. But I'm willing to give it another try……”